人文為本,醫學為用
推動醫學人文教育之深化與向下紮根

2010年2月16日 星期二

日治時期台灣醫師的人文社會關懷~ 從蔣渭水、賴和、吳新榮、王昶雄的作品加以探討

作者:陳永興

壹‧前言

醫學的本質是探討和人的生命、健康、疾病相關的問題,學醫的人基本上應有〝尊重生命〞的態度,想要〝解除疾病帶給人生命健康威脅和痛苦〞的熱忱,更進一步〝關心人的生存環境和社會文化因素〞,希望能提升更完善的人類健康生活品質。所以「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是台灣社會對學醫的人一種期許,希望一個好的醫師,不是只會看病,還會給予病〝人〞身心靈全面的照顧,更能關心整個社會國家的問題來改善整體國民的健康。
在台灣醫療史上,確實有不少台灣醫師充滿了人文社會關懷的情操,從日治時期前輩醫師的文學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台灣醫師對病人的關心,不只是在日常行醫的過程中,表現在對疾病的診斷或症狀苦痛的解除,也表現在對病人心靈上的支持或對家屬憂傷的撫慰,更表現在對台灣社會整體苦難的承擔和台灣人民所受悲痛的聲援。
本文嘗試介紹幾位前輩醫師的文學作品〈或非醫學病歷的寫作〉,從其中可以了解台灣醫學史上的人文社會關懷,或許可讓我們感動之餘還有更深沉的反省,處在今天台灣社會的沉淪墮落當中,學醫的人能否努力奮起實現「救人濟世」、「醫民醫國」的抱負?

貳‧日治時期台灣醫師的多元社會參與

1895年,日本統治台灣,一開始就發現台灣的傳染病流行、公共衛生狀況不佳,總督府採納了民政長官後藤新平「生物學統治」的建議,立即展開傳染病調查和人口普查,並設立大台北病院與土人醫師養成所〈1897年〉,著手改善台灣的醫療衛生環境,隨後即於1899年正式成立總督府醫學校,開始培養台灣本土的醫師(1),經過將近20年總督府醫學校已和後來改制的台北醫專成為當時台灣優秀子弟能夠就讀的最高學府,而這些醫校畢業生也因為研習現代醫學,進而接觸了世界文明,對於影響當時世界思潮的民主、自由、平等、人權和科技、藝術、文化都有了深刻的體認,因此在醫治台灣民眾疾病的同時,也對台灣人民身受殖民統治的痛苦和社會的不公不義展開了各種參與改造的運動。1920~1930年代可以說是台灣政治、社會、文化運動蓬勃發展的時期,以1921年成立的台灣文化協會及1927年成立的台灣民眾黨為例,不僅蔣渭水醫師是最重要的領導人物,許多遍佈全島各地的醫師也都是其中重要的幹部,例如賴和醫師、韓石泉醫師、吳新榮醫師…等也都參與台灣人抗日運動的行列,從當時台灣文化協會和民眾黨的成員比例來看,台灣醫師幾乎高達三分一的比例,可見當時醫師扮演積極參與的角色。

叁‧第一位為〝台灣〞開出診斷書的蔣渭水醫師〈1890~1931〉

蔣渭水醫師是宜蘭人,1915年醫學校畢業,於台北開設大安醫院,1921年「文化協會成立」的主要推動者,同年他的<臨床講義>刊登於當時文協發行的會報,這是為求台灣的解放,提升台灣民眾之文化覺醒的第一號診斷書:

患者:台灣
一、 姓名:台灣島
一、 性:男
一、 年齡:移籍現住址已有二十七歲

一、原籍:中華民國福建省台灣道。
一、現住址:日本帝國台灣總督府。
一、番地:東徑一二0 ~ 一二二,北緯二二 ~
二五。
一、職業:世界和平第一關門的守衛。
一、遺傳:明顯地具有黃帝、周公、孔子、孟子等血統。

一、素質:為上述聖賢後裔,素質強健,天資聰穎。
一、既往症:……

一、現症:道德頹廢,人心澆漓,物欲旺盛,精神生活貧瘠,風俗醜陋,迷信深固,頑迷不悟,罔顧衛生,智慮淺薄,不知永久大計,只圖眼前小利,墮落怠惰,腐敗,卑屈,怠慢,虛榮,寡廉鮮恥,四肢倦怠,惰氣滿滿,意氣消沉,了無生氣。
主訴:頭痛,眩暈,腹內飢餓感。
最初診察患者時,以其頭較身大,理當富於思考力,但以二、三常識問題試加詢問,其回答不得要領,可想像患者是個低能兒。……
此外,手足碩長發達,這是過度勞動所致。……

一、診斷:世界文化的低能兒。
一、原因:智識的營養不良
一、經過:慢性疾病,時日頗長。

一、預斷:因素質純良,若能施以適當療法,尚可迅速治療。

反之,若療法錯誤,遷延時日,有病入膏肓死亡之虞。
一、療法:原因療法,即根本治療法。
處方

正規學校教育 最大量

補習教育 最大量

幼稚園
最大量

圖書館
最大量

讀報社
最大量
若能調合上述各劑,迅速服用,可以二十年內根治。
尚有其他特效藥品,此處從略。
大正十年〈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十號
主治醫師
蔣渭水

從<臨床講義>的提出,不難看出蔣渭水作為一個醫師,不僅只是開設大安醫院診治病人,更創立文化協會提倡文化啟蒙運動,後來更發行報紙,設讀報社、書局、辦文化演講鼓動風潮,掀起台灣社會、政治運動的風潮;在1923年成立的「台灣議會期成同盟會」引發日本當局以違反治安警察法為由,全島被檢舉拘捕99人的「治警事件」當中,以蔣渭水為首的13人被判有罪,然而蔣渭水在法庭的答辯有如下的精采內容:

我要感謝神明,使我生做台灣人,因為台灣人把握世界和平的鎖鑰。世界和平的第一關門,是東洋的和平,以中華民族做日本國的台灣人,應具有做日華親善之楔子的使命。依著台灣人遂行這使命,東洋的和平,才能確保,世界人類的幸福,才能完成。而賦與極大使命和鎖鑰的台灣人,因為現時患者可憐的病症,所以全沒有力量可作為,這病因是智識營養不良,所以文化協會是因為要根治台灣人的病根而設的。

事實上蔣渭水醫師也是台灣「牢獄文學」的先行者,在治警事件二次入獄的期間〈第一次坐牢64天,第二次坐牢80天〉,他不僅大量閱讀政治、經濟、社會、文學、哲學各方面書籍〈他自己戲言坐牢有如入早稻田大學政治科進修〉,更有入獄日記及大量獄中文學作品發表,這些作品不僅表現出胸懷大志願為同胞社會勇敢犧牲的決心,也鼓勵了更多台灣民眾投入反抗異族殖民統治的信念,我們可看:



快入來辭
快入來兮!心園將蕪,胡不入?己自以身為奴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入,知來者猶如仙;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入即是不入即非〉。日遙遙以昇楊〈朝日東昇映入獄房〉,風飄飄而吹芥〈風吹房內塵芥日映蓋明〉。問獄吏以前道,恨餘日之虛微〈放出一部餘日無幾〉。
乃整原稿,再閱再書。……科學就荒,腦力猶存。禪坐在室,有書盈房〈房小書多〉。開卷讀以自修,低吟詩以怡懷〈獄裏禁聲不許高吟〉;倚鐵窗以倨傲,稔牢舍之易安。住日久已成趣……
快入來兮!請息交與絕遊。世與我而相違,復志言兮焉求?悅同胞之情意〈贈物慰問者多〉,樂書詩以養心。獄吏告余以春及〈初一日送課至〉,將有事於筆疇。或命購紙,或握管筆〈執筆寫字〉,既冥思或默想,又奇智而天開。心欣欣以跳躍,文彬彬如水流。覺萬事須精進,感吾生之將休〈學問基礎薄弱,小器不成大事,而將老矣〉。……



牢舍銘
室不在美,有氣則通,窗不在大,有光則明。斯是牢舍,唯吾意誠。既決穿衣紅,未決穿衣青,談笑有嚴禁,往來無單行;可以學坐禪,閱書經;無親戚之會面,無朋友之交情。宋朝三字獄,周代公冶刑;多人云:「何罪之有?



獄歌行
對書當讀,機會難逢,譬在社會,終日苦勞,慨年已多,雖讀易忘,何以解忘?惟有精攻。靜靜耽讀,快哉我心,飢飢腹嚅,食飽之時,我有佳詩,詠以抵聲。□□神州,何時可渡?憂從中來,不可斷絕。但為鄉故,沉吟至今。越陷渡干,不折不撓,拮据經營,心念舊鄉。月曇夜黑,慧星南飛,斯人再到,無惡莫為,失天不生,人不厭死,家橘作暴,民難歸心。


蔣渭水醫師不僅是一位領導政治改革和文化運動的醫師,他也是一位社會運動家,在1927年成立台灣民眾黨時,以「同胞需團結,團結真有力」的呼籲,提出全民運動和階級運動並重的社會運動路線,雖然身為醫師是中產階級的專業知識份子,可是蔣渭水對工、農階級的社會大眾徹底的支持,他在民眾黨的主張:

現在台灣的勞働運動已經進入黎明期,此去的發展自然是有澎湃的形勢,但是現在還是在初期,基礎還未甚堅固,一時間是不能夠急收效果的。所以我們第一是先充實內容,先著手於教育方面,努力於平民教育的普及才是!第二是要堅固團結,極力宣傳同業者加入,並向其他各地的工人,或他業的勞働者同樣組織工會,充大團結的力量,並再研究各同志工團的組織化,作成有統一秩序的組織才得有力實行運動。
我們全台同胞三百八十萬人之中,農民有二百三十四萬,殆占全人口之六割。…台灣總生產品的大半是由農民的血和汗做出來的,然而這些農民的生活,到底是怎麼樣?…台灣的農民是沒有米可吃,大部分吃蕃薯簽…台灣農民的食費在監獄的食費以下,所以台灣農民問題是頂要緊的問題,是有心人應該要注意的。…台灣的農民,是很困苦,是很貧窮,是被榨取階級中的第一被榨取者,是被壓迫皆集中的第一下積者,所以台灣的社會運動,除起農民運動以外,是沒有意思的。農民要求解放,須要團結,團結是弱者的唯一的武器,是到解放的路徑,其具體案是創設農民組合。
過去許多解放運動的失敗,是因為其參加部份局限在智識階級,所以我們知道此去的全民運動,必須以廣大範圍的全民眾參加,尤其要以農工民眾為全民的解放運動的主力軍,而去注重宣傳於農村與工場,使農民組織化。

從上述政治、社會、文化運動了解的蔣渭水醫師,有他令人欽佩的另外面貌,就是日常生活習慣的徹底改造,在當時台灣社會非常流行的鴉片吸食惡習上,蔣渭水曾向國際聯盟控訴日本政府販賣鴉片給台灣民眾以謀取暴利的惡行;他也極力提倡台灣人的衛生習慣及改革迷信、破除聘金婚喪、祈安建鐎、燒紙金、看風水、拜神…等舊習俗。以身作則的他自己母親逝世時,就懇辭一切花車、牲禮、弔祭,也不發訃音,只以廣告代通知,務期廢滅一切的浪費,只簡單進行樸實的喪禮,當時他為母親所登的廣告:
謹 告
我們的母親蔣李氏綢於新曆九月二十四日午後二時四十分因病逝世現定新曆十月六日午前九時在台北市太平町三丁目大安醫院舉行喪式特此報告於我們的親戚朋友諸位知道。
因為要打破迷信和陋習起見金紙香燭花車牲醴弔祭或公吊等一概敬辭

九月二十八日
蔣來福、蔣渭水、蔣渭川

更令人感動的是,在不發訃音的情形下,由於台灣民眾對蔣渭水的尊敬,參加其母會葬者仍高達兩千人,會葬後蔣氏兄弟仍在報上刊登啟事,其中最重要者仍將所有奠儀,捐贈〈寄附〉給政黨和社運、文化團體,自己分文不取,這種大公無私的精神,是蔣渭水所以獲得日治時代台灣人推崇的原因。在蔣渭水不幸英年早逝時〈年僅40歲〉,他不但沒有留下任何財產給家人,甚至在生前幾乎就把所有行醫所得奉獻給抗日運動和文化、農工團體,也因此在蔣渭水逝世出殯時,台灣民眾冒著大雨送喪者多達五千人,在日本警察武裝戒備下,送喪隊伍排列長達三小時,這是台灣人空前未有的「大眾喪」,突顯出蔣渭水在台灣人心中不死的精神。

肆‧台灣新文學的播種者賴和醫師〈1894~1943〉

賴和醫師是彰化人,1909年進入總督府醫學校,與蔣渭水醫師同窗,也參與了1920年代台灣知識份子的政治、社會、文化運動,在抵抗日本帝國主義殖民統治的同時,台灣新文學運動也開啟了黎明的曙光,當時蔣渭水為主導的文化協會發行了「台灣民報」,於1924年刊出了張我軍所寫的「糟糕的台灣文學界」正式點燃了台灣新文學的火種。而賴和醫師就是以「台灣民報」為舞台,於1925年開始以白話文寫作,發表第一首新詩<覺悟下的犧牲>,為二林事件中為農民爭權益而被捕的戰友發出了吶喊:


覺悟下的犧牲、
覺悟地提供了犧牲、
唉!這是多麼難能!
……
弱者的哀求、
所得到的賞賜、
只是橫逆、摧殘、壓迫、
弱者的勞力、
所得到的報酬、
就是嘲笑、謫罵、詰責。

使我們汗有得流、
使我們血有處滴、
……
哭聲與眼淚、比不得、
激動的空氣、瀉澗的流泉、
究竟亦終於無用。
……
可是覺悟的犧牲、
本無須什麼報酬、
失掉了不值錢的生命、
還有什麼憂愁?
……
因為不值錢的東西、
所以能堅決地拋去、
有如不堪駛的廢舫、
只當做射擊的標誌。

我們只是一塊行屍、
肥肥膩膩!留待與、
虎狼鷹犬充飢。

……
我聽到了這回消息、
忽充滿了滿腹的憤怒不平、
無奈慘痛橫逆的環境、
可不許盡情地痛哭一聲!
只背著那眼睜睜的人們、
把我無男性眼淚偷滴!

唉!覺悟的犧牲、
覺悟地提供了犧牲、

我的弱者的鬪士們、
這是多麼難能!
這是多麼光榮!
1926年賴和又發表了台灣新文學史上第一篇小說<鬥鬧熱>對台灣社會的舊習俗提出了批判;同年又有另一篇小說<一桿秤子>控訴了殖民統治者對弱勢人民的剝削與壓迫;從此賴和在陸續發表的眾多小說中,以寫實風格和人道主義的精神反映台灣社會的不公,描寫台灣人民的苦痛心聲,為台灣新文學的開拓播下了種子,譬如1927年寫<前進>、<赴會>;1928年發表<不如意的過年>;1930年發表<蛇先生>、<雕古董>,同年發表台灣文學史上最長的史詩<流離曲>等,特別在霧社事件〈1930年10月〉發生後,泰雅族戰士浴血抗日慘遭殺戮,賴和於1931年寫下了台灣最動人的史詩<南國哀歌>:


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
只殘存些婦女小兒,
這天大的奇變,
誰敢說是起於一時?

人們最珍重的莫如生命,
未嘗有人敢自看輕,
這一舉會使種族滅亡,
在他們當然早就看明,
但終於覺悟地走向滅亡,
這原因就不容妄測。

誰敢說他們野蠻無知?
看見鮮紅的血

便忘卻一切歡躍狂喜,
但是這一番啊!
明明和往日出草有異。

在和他們同一境遇,
一樣呻吟於不幸的人們,

那些怕死偷生的一羣,
在這次血祭壇上,
意外地竟得生存,
……
「一樣是歹命人!

趕快走下山去!」
……
是怨是讎?雖則不知,
是妄是愚?何須非議。
舉一族自愿同赴滅亡,
到最後亦無一人降志,
敢因為蠻性的遺留?
是怎樣生竟不如其死?
……
兄弟們!來─來!
來和他們一拼!
憑我們有這一身,

我們有這雙腕,
休怕他毒氣、機關槍!
休怕他飛機、爆裂彈!
……
兄弟們來!來!
捨此一身和他一拼!
我們處在這樣環境,
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
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
也須為著子孫鬪爭。
賴和於1943年逝世,享年才50歲,他在世時於彰化故鄉行醫,甚得病人信賴和愛戴,對於窮苦病人不但不收醫藥費,有時還常加以接濟,借錢給病患。從他的文學作品中可以感受到賴和不只是關心病人的良醫,也充滿悲天憫人的社會關懷,我們從他的遺稿<不幸之賣油炸檜的>摘錄中可以體會:

怎麼樣今早眼兒睜開,窗上還黑漆漆,四下裏都很沉寂,連賣早點的亦都沒有聲息。但是我已睡夠了,再睡也睡不下,那就起來開門,站在街當中,望望天色。在東北角上,北斗星尚熒熒地掛著,絲絲的曉風帶有些霜氣,颳在臉上,如受刀刺的一樣,噯唷,耐不住了,我就關門進去,然已遠遠地聽著:
──燒的油炸檜──燒的啦──
那裊裊的音波之聲,自門縫裡透進來,那肚子裏的蟲,亦就作怪起來,不把些東西安慰它,怕不答應了。乃再把門撬開,一會兒那孩子捧著一筐熱騰騰的東西來了,站在門口兒,說──
孩:先生今天怎麼特早起來,要麼?…………
我:天氣冷了,何不多穿一件罷?

他紅著眼眶,鬪著齒牙,顫聲地回答我──
孩:還不覺得什麼冷,先生不再要麼?
我:夠了。
他提高嗓子喊著,賣向別處去了,我亦就進屋子來,想要燒火煎茶,火還沒著,他的賣聲忽半路停了,哀哀忽地哭起來,怕惹了什麼事,我走出來看。唉!卻是在派出所前被警察拉住,犯著什麼事呢?我獨自語著就走跟前去,聽著警察說:
警:汝這該死小畜生,只顧大呼小叫,不管人家正在睡覺的時候,把人家攪醒!
啊啊!就為這樣事,我就替他求情說:
我:大人饒他這次罷,小孩子原是不小心,不曉得大人正做好夢。
警:事情汝不曉的,這野奴才們,汝們土民,全不怕規紀,只有打啦罰啦,還小怕著,恕他不得!……
警:誰叫他做這樣生意?他猛力地說,我嚇的一跳,却聽著──
孩:我母親教我,要不出來賣,就沒有飯吃,賣不去,回家亦沒有飯吃,若不高聲喚賣,生意就做不成了。……
警:那──做賊去好啦。
我:唉!……
警:關汝這狗什麼事,走開。 遂向孩子說:
進來! 那孩子頓停一下。
孩:大人,我不敢了,我早飯還沒有吃。
警:不進來麼? 把他臉上一批,硬扭進衙去說:
站住,不要走。說罷自踱進裏頭去。
那孩子臉上現著五條指痕,淚簌簌落,手捧筐子,站在那邊,只是顫巍巍的望著我,我只嘆一個氣,亦就回來。
……
孩:先生回去了好一會,那大人正服出來,佩上劍,要出門去,我再求他放我,被他再打一巴掌,眼都生火了,他出了門,回頭說:「汝不要走,走了就罪上加罪!」
我:以後呢?
孩:等到將過兩下鐘,他回來了,帶有點兒酒意,坐在案桌邊,就問我家裡、名字、歲數,我一一回答了他,他把一本小冊子翻翻看,就說可憐我年紀還少,這回算饒了我,免罰,我聽罷就要出來,他大聲說:「怎麼樣不叩頭?」我嚇一跳,連忙給他叩個頭,並道一聲大人恩典。……
我:汝就回家裏去麼?
孩:是。回到家裡,一進門,我娘看貨全都未賣,不問什麼,把我拽倒就打。
我:是親生的麼?
孩:不,是我爹再娶的,她說我只貪遊耍,不顧生意,把些貨都弄壞,折了本錢,要我賠她。
我:汝不把……
孩:我把早上被警察拉去告她,她說沒有那樣殘酷的大人,道是我撒謊,就把我再打一頓。……
我:汝爹爹呢?
孩:爹爹亦怕她,看我被她打罵,亦只好暗地裡陪我淌淚。 我默默地看他只沒有法想。……
我:小兄弟回去罷,他這回以後包管不再打汝。晚了,冷了,回家去的好。
他含著兩眶淚,依依地沿著城腳走了,我心裡迷惘地看他去的遠,才說一聲:小兄弟,──祝汝幸福無窮──」

賴和是台灣抗議文學、寫實文學、農民文學的先行者,是台灣新文學的播種者和最重要的推動者,在1934年全台灣文藝工作者於台中成立歷史性的「台灣文藝聯盟」時,他雖因醫務繁忙謙辭卻仍被公推為委員長,在台灣新文學運動中他「撒下第一粒種子,打下第一鋤」終生辛勤播種,留下了20篇小說還有許多新詩、散文和隨筆,完全是用白話文寫作,被稱為台灣新文學之父確實是當之無愧!

伍‧鹽分地帶鄉土文學的園丁吳新榮醫師〈1907 ~ 1967〉

比起前輩蔣渭水、賴和,吳新榮出生較晚,他是台南縣將軍庄人,1922年曾入台南的總督府商業專門學校預科就讀,受到當時英文教師的林茂生啟蒙,聆聽文化協會的演講,1928年前往東京考入東京醫學專門學校,在學中嚮往孫中山在中國的革命,並加入東京的「台灣青年會」,曾被日本警視廳拘捕入獄29天,留學期間接觸日本左派思潮與文學活動,1932年春醫學校畢業,即進入山本宣治紀念醫院〈五反田無產者病院〉工作,為窮苦大眾服務。1932年9月吳新榮回到台灣返鄉至佳里開始其「農村醫生」的行醫生涯,在行醫的同時他號召當地的文藝青年組織「清風會」,與當時的抗日運動互通聲息,又於1934年台灣文藝聯盟成立全島組織時,率領台南縣北門郡各鄉鎮青年作家加入,成立佳里支部以「鹽分地帶」文學自稱,發揮了鄉土文學的特色,使「鹽分地帶文學」之名一直流傳迄今。譬如1935年他所發表的創作<故里與春之祭~獻給鹽分地帶的同志>摘錄如下:


二、村莊
暮色包圍住的部落
那是我底夢的誕生地
硓咕石造的槍砲倉
看得見在竹藪梢間
訴說著那歷史和傳統
生苔的牆壁上堞口坍塌著
啊,過去我們祖先以死
守護下來的村莊!
這村莊就是我的心臟
我鼓動著的心臟裡
沸騰著過往戰鬥過的血液
守住土地和種族的槍砲倉
今天也把搖籃掛在槍架上
我要睡在你下面
榮譽和富貴
母親的搖籃曲裡不曾有過
然而我要夢著歌唱
只把正義的真理的歌曲來唱」
從其詩中可以看出,他的鄉土情感,吳新榮的詩一方面是寫實的,一方面也充滿浪漫的理想。由於熱愛鄉土,對社會黑暗面發出不平之鳴,在戰亂後1947年的228事變當中,也受到牽連而逃亡避難,當時曾為了輓弔事變中犧牲的青年而有如下詩作:
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那突然的巨浪,竟沖破這樣堅固的防堤;
那無情的巨浪,竟流毀這美麗的田園;
那激怒的巨浪,竟淹沒這樣平和的城鎮。

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有一個勇敢的青年,他曾有過洋的經驗,
但未到防堤被狂浪捲去了。
有一個理智的青年,他懷抱新進的理論,
但未到田園就被泥海埋去了。
有一個熱血的青年,他將發無限的純情,
但未到城鎮就被崩山壓去了。

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洪水一過滿地平坡!
啊!這樣國土何時能夠再建?洪水一過家散人亡!
啊!這樣民族何時能夠復興?洪水一過人心如灰!
啊!這樣社會何時能夠新生?
可是逃亡避難,終究仍無法躲過台灣知識份子面臨的浩劫,吳新榮這位熱血詩人醫師作家終於還是被迫〝自新〞入獄,在牢中寫下了<獄中吟>:
夢家忽驚起,鐵窗固不聞;
莫笑多情淚,孤島遠天哀。

知過悔不及,自此一路新;
寄望天地外,待我逸世人。

坐獄如乘船,暫且別家園;
此去風波路,但願早日還。

可惡你蚊蟲,不知我何人?
黃帝子孫血!何能肥你身?

在受了三個月的牢獄之災,經過家人友人多方奔走之後才重獲自由身,感傷之中不禁又寫下<革命歌>:


眠夢雙親醒思兒,春夜無心何遲遲!
我有滿腔鮮紅血,染換青史固不辭。

三世因緣同一監,一朝別離最難堪;
婆娑世界漂漂去,勸君勿忘共苦甘!

霪雨連綿兮夏已深,妻兒千里兮獨沉吟;
望故鄉兮何處在?倚鐵窗兮涕沾襟!

草虱一跳起,三尺有餘高;
吸盡人間血,滿腹而不歌。

廿八事變起,三臺意氣高;
流盡青年血,滿監革命歌。

事實上吳新榮的文學除了詩作之外,最為人稱道的是《震瀛回憶錄》和《亡妻記》,前者是其交待自己家世和一生清白的傳記,而後者則是他36歲就中年喪偶,在哀傷之際以日記方式描寫對亡妻的懷念,從《亡妻記》日記第一天<逝去之春>的摘錄內容,可見其用情之深令人讀後為之淚下。


日記是生活的寫照,日記是心靈的過濾器;
日記是遺留給子孫的悲歡記錄,日記是樸質無華的人生檔案。
三月二十七日

昨夜正在一位友人下圍棋,突然接到從妻的娘家六甲打來的電話,告訴我雪芬自九點洗澡後便陷入昏迷。我放下一切,連忙僱車直奔六甲,到那裏已過了十一點。雖是僅僅一個鐘頭的路程,但我焦急的心情,使我覺得好像費了好幾個鐘頭似的。自從接電話以後,我心裡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想這想那,但又自慰著,總不至於一病就不起吧!……然而一到六甲,看到她的症狀之重,使我大吃ㄧ驚,她已全身發白,奄奄一息。據岳母說,當初訴苦說上腹部疼痛,立刻由內兄〈她的大兄當醫師〉給她打鎮痛劑數針,然而貧血情形依然未見好轉,因此另請來李醫師給她打林格兒氏液及葡萄糖珍,這才像現在這樣恢復了點神志。我看了不能放心再給她打數針強心劑,但症狀仍然不能轉好;神志雖然尚清楚卻無力說話。對我的問話她只能說「艱苦!」,我問她:「知道我在妳身旁嗎?」「是的,可是不想說話。」……我問他:「有什麼要說的話?」她說:「沒有。」一會兒又說:「什麼都黑暗了。」這是她最後很吃力吐出的一句話;……我想最後給她愛吧,於是用力吻她的頰,她似乎也有感應似地三次緊握著我的手,而後撒手西歸了。……她已離開了她最親愛的丈夫,離開了她的母親、兄妹、孩子們,而走向黃泉之路。孩子們哭得很厲害,可是我覺得現在不是流淚哭喊的時候,必須先將遺體處理。……然後給她化妝,以後抱上汽車,五個孩子隨後坐上來。……這氣氛使我錯覺今天是我由她娘家接她回來似的,所不同的是平常都是白天,而現在卻是夜半三更。上弦月淒然地懸在西空,她雖然還有一點體溫,但身體已如軟棉,嘴也閉著不會說話。這使我猛然覺得她確實已死了。……車走到佳里家門口,讓孩子們先下車後,我猛然覺得我所抱著的她,已經是死去了,我的眼淚便像堰上的泉水般地湧了出來。……打開小雅園的大門,把靈位安放在正廳。現在我在妻的靈前寫這一篇日記,和已經默默無語的他說話─。
雪芬啊!你是偉大的母性,因為妳已替我養育了五個愛兒;
雪芬啊!你是偉大的家庭主婦,因為妳在這複雜的大家庭裡,把一切都整理得有條不紊;
雪芬啊!對於我,妳是偉大的妻子,因為有妳,我才無後顧之憂地盡力去工作。然而雪芬啊!安心地往天堂吧!五個愛兒的養育責任我會全部接替下來。唉!唉!妻啊!安息吧!往極樂淨土的西天去吧!我的人生今後該有大轉變哪……

陸‧挑戰皇民文學塑造醫生形象的王昶雄醫師〈1916~2000〉

王昶雄本名王榮生,淡水人,熱愛文學考上日本大學文學系,卻因父命重考日本大學齒學系,1942年二次大戰結束前學成返台,一方面開設齒科診所,一方面加入張文環主持的「台灣文學」陣營,發表作品包括小說、詩歌、散文、評論都有,是日治時代蔣渭水、賴和、吳新榮之後重要的台灣醫師作家。王昶雄年幼時1930年代已是台灣文化、政治、社會運動蓬勃發展時期,他趕不上參加當時轟轟烈烈的抗日活動,到了他赴日學成1942年返回台灣時,日本殖民統治已被軍國主義的號角吹響,台灣也進入戰爭時期的威權體制,不僅文化協會、民眾黨等運動團體都已被總督府撲滅,甚至文學界也由日本政府主導的〝皇民化〞運動影響,壓制有台灣人意識的文學作品,甚至要求台灣作家要效忠天皇歌功頌德的學習日本文化,這個時期可說是有覺醒的台灣知識份子苦悶的時代。
王昶雄的小說<奔流>就在皇民文學化的時代背景中發表,當時原稿必須通過日本官方〝保安課〞的嚴格審查,內容遭到刪改後才得以發表於1943年7月號的「台灣文學」。然而<奔流>刊出後立即引起討論和重視,因為王昶雄利用小說中第一人稱的我〈洪醫師〉的角色,探討其病患伊東春生〈原名朱春生是沒志氣的台灣人,為依附日人娶日女為妻並改妻性〉和其學生林柏年〈是熱愛台灣、有正義感的血性青年,對伊東春生的不肖行為感到憤怒〉之間的民族感情與文化衝突。王昶雄在小說<奔流>中善用對比的手法,把人物不同的心理衝突和理想的醫師形象塑造極為鮮明,醫師不僅要治療病人的身體,也要治療其心靈,在小說中有如下一段文字:


醫生這類人種,會不會只顧人民的肉體,而忘掉人有精神的一面呢?我開始領悟,診察了的肉體,而不能同時通切地判斷人的感情、心理的力量,沒有這個自信是不成的。

又小說中洪醫師對伊東春生棄養父母而一心想要和日本人同化的作風,內心是有所批判的:


娶日本女人為妻的伊東,對日方岳母孝敬是對的,但對生身父母有所忤逆行為,是千不該萬不該的。

反過來洪醫師對林柏年這位台灣熱血青年則充滿了鼓勵:


請盡力而為,柏年君!歷史的腳步不論喜歡不喜歡,日漸向著湍流,本島人要躍上真正舞台的時期,就要來臨了。

還有林柏年的自我惕厲:


嗯,無論怎樣艱苦,一定堅持下去。本島人每天像三頓飯一般地被罵成怯懦蟲,實在受不了。還有,在打垮那些身為本島人,卻又鄙夷本島人的傢伙的意義上,我也要拼命。

從小說中這些人物的描述,可以體會王昶雄在日治末期皇民化運動中的苦悶與掙扎,想要挑戰台灣人悲慘命運的決心。王昶雄很無奈的跨過戰爭結束後,進入國民政府統治的黑暗時期,228事件的衝擊想必也讓他銷聲匿跡一段長時間,但他的創作生命並未枯竭,漸漸的用不同於日治時代的中文又開始寫出一些散文、評論和詩,而其中最令人驚喜的是他與台籍前輩音樂家呂泉生合作,由呂泉生作曲,以台語演唱的歌詞<阮若打開心內的窗>轟動了音樂界:



阮若打開心內的門,就會看見五彩的春光雖然春天無久長,總會暫時消阮滿腹心酸春光春光今何在,望你永遠在阮心內
阮若打開心內的門,就會看見五彩的春光

阮若打開心內的窗,就會看見心愛彼的人 雖然人去樓也空,總會暫時給阮心頭輕鬆
所愛的人今何在,望你永遠在阮心內 阮若打開心內的窗,就會看見心愛彼的人

阮若打開心內的門,就會看見故鄉的田園
雖然路途千里遠,總會暫時給阮思念想要返 故鄉故鄉今何在,望你永遠在阮心內 阮若打開心內的門,就會看見故鄉的田園
四……

王昶雄和呂泉生合作的歌曲不少,例如「合家歡」、「歌聲、友情、智慧」、「結」、「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林旺之歌」、「蓮花」、「失落的夢」、「打開心靈的門窗」、「雨夜的小徑」、「我愛台灣的老家」、「祖母愛唱歌」、「安魂曲」等二十多首(31)。從這些優美的歌曲中,可以看出二位前輩努力要提升台語歌壇的藝術境界和精緻格調,這種提升台灣文化水準的苦心,正是王昶雄創作小說〝奔流〞的精神,另一種文學形式的表現吧!王昶雄為了兼顧醫療工作和文學創作,常得犧牲休息的時間,從他如下的自述中可以了解作為一個藝術追求者的堅持和理想:


記得我當一個牙醫當初,因為白天操持醫務而忙得團團轉,實在無法構想,只有耗到夜闌人靜時,才好執筆,往往在一燈縈然下,振筆疾書。那時是「而立」前後,在一生中是個年富力強的崢嶸年代。明知熬夜不是辦法,既然沒有其他時間可資利用,也只有聽其自然。每晚要寫到二、三點鐘,聽見遠處的雞鳴以後,書房也才「打烊」。有時在屋脊斗室裏燃著一隻蠟燭,舖好稿紙,等待著靈感到來,但睡意每較靈光先至,有幾次驚悸的醒來。因此,每逢休假日,便睡得很沉很甜,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翻幾個身,用手指揉一揉眼睛,再打幾個呵欠,方才懶洋洋地披衣起床。說也奇怪,作品產量反而多於從前,不知為環境所迫呢?還是熟能生巧呢?
文學的路子是艱辛的,遠望是一片奇景,走上去卻是崎嶇難行。但一個作家總是熱情而又敏感的,那熱血沸騰的心靈,既是與時代的脈搏一同跳動的,又與全台胞的哀樂戚戚攸關。當然頹喪的時候也有,但當時,我並不因此而拋掉這支筆,即使走的是荊棘沒徑的路,我也要一直走下去。
我們這羣被發掘出來的老兵,如今既然無力阻遏歲月的狂流,但應該緊握住每一個轉瞬即逝的時刻,再加一把勁,使這塊園地結出更豐滿的果實來。我忽然想起貝多芬的一句很漂亮的話:「真正的藝術工作者看見藝術那樣無窮無盡,他心裏不勝悵惘。他在神思昏昏之中,覺得自己離藝術的目標還遠。如果聽見旁人稱讚他,他就悲從中來,愈覺得藝術目標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柒‧結語

從前述日治時期幾位前輩醫師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台灣醫師的人文精神與社會關懷的傳統,對於外來統治殖民政權的不公不義勇敢反抗,對於受剝削受壓制的苦難民眾同情聲援,對於封建社會的迷信、舊習俗加以批判,對於新文化、新知識的嚮往追求,對於台灣意識的自我覺醒,對於鄉土大地的熱愛奉獻…,以人道主義的醫師情懷關心病人,參與社會文化、政治運動,這些前輩醫師的作品充分反映了時代和民眾的心聲,也展現了「醫人醫國」、「救人濟世」的胸懷,讓所有台灣後輩學醫者深受感動之餘應有急起直追之覺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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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陳君愷〈1992〉:《日治時期台灣醫生社會地位之研究》。台北: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歷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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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李南衡〈1979〉:《賴和先生全集》。台北:明潭出版社。
7. 彭瑞金〈1992〉:《瞄準台灣作家》。高雄:派色文化出版社。
8. 林衡哲、張恆豪〈1994〉:《復活的群像 台灣三十年代作家列傳》。美國:台灣出版社。
9. 王德威〈2005〉:《台灣從文學看歷史》。台北:麥田出版社。
10. 吳新榮〈1989〉:《吳新榮回憶錄》。美國:台灣出版社。
11. 輔英技術學院人文教育中心〈2001〉:《醫護文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高雄:春暉出版社。
12. 王昶雄〈1998〉:《阮若打開心內的窗》。美國:台灣出版社。
13. 王昶雄〈1993〉:《驛站風情》。台北:台北縣立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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